文章不补档

【维赛】时间的礼物

若有时间线BUG请原谅。

作为送给某个沉迷棠棣之华的人的生日礼物。

全文9k+,注意阅读时间。







  塔帕兹的人夏天总是炎热,这是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的。偶尔抵达的躁动的风里带着沙漠和远方的味道,夹杂着香蕉、菠萝等水果馥郁芬芳的气息,将所有的人笼罩。

  克洛诺侯爵府坐落在海边一处僻静地,三层,奶黄色的外墙,十扇巨大的落地窗,院子里栽满了热带的花朵,草木茂盛得隐天蔽日,每个角落都可以听到轻轻的蝉鸣声。那里的阳光没有像城里那样让人简直无法行走,反而成了可以端详的奢侈品。

  府邸里响起了一连串因为快速下楼而发出的闷响,年轻气盛的克洛诺少爷兴奋得跑进餐厅,朝管家太太高声地问了一句好,接着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拿起刀叉,顺便看了一眼插在素白中国瓷器里的玫瑰,同样笑嘻嘻地问好:“早上好!”

  “我亲爱的少爷!”玛尔塔太太半是嗔怪地说了一句,“老爷可还在睡呢!”

  回答她的是一声淡淡的“没关系”。真正的克洛诺侯爵披着睡袍一步步慢慢走下楼,脸上的倦意已经没有办法像年轻时那样在一晚时间内疚消逝得无隐无踪,但他还是温和道,“早上好,卡洛斯,玛尔塔。”

  “我的老爷,但愿没有惊动您······”玛尔塔的话很快就被卡洛斯的声音盖了过去,“爸!今天塔帕兹里有吉卜赛人来,我打算去看看。”,他还热情地发出邀请,“你去吗?”

  “吉卜赛人?”维鲁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微微皱眉:“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这不多见。”

  “他们和吟游诗人一起来的,你没听见吗?他们一路唱着歌,边敲手鼓边拨弄琴弦。”卡洛斯清清嗓子,开始唱起听到的一首从吟游诗人那里听来的歌谣。之前的战争还没有过去多久,不少吟游诗人在流浪中将听见的士兵临终的思念当作歌词,一路唱着让他乡的亲人或爱人听到。

  “如果我想邀请你跳舞

  我应该带上一朵玫瑰

  如果我想说一声我爱你

  亲爱的 我却什么也没有了”

  卡洛斯哼着小调,慢慢念道:“我爱你。这辈子从未如此完美。”

  身后的男佣在客厅将窗户打开,风与他们擦肩,落地窗的乳白色的窗帘一下子被吹得鼓起了大半,朝着大海飞舞。远行归来的兵士常以为那是船只上的帆,好奇着是谁搁浅在了这片坚硬干涸的土地。

  维鲁特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睛,嘱咐说:“塔帕兹城里很热,比不得这里。你如果是上城,让玛尔塔给你带把伞。”

  “没问题!”卡洛斯吞下最后一个煎蛋,扔下刀叉,急匆匆地跑向门口,维鲁特依旧有条不紊地涂着果酱。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并且离他越来越近,“再见,爸。”卡洛斯跑回来同他行告别礼,吻了吻他的脸颊,又走了。

  维鲁特微笑道:“再见。”

  接着大门打开复又关闭,院子里的玫瑰开得正好,卡洛斯翻身上马,顺便折下一朵别在胸前的袋口。他朝窗户挥挥手,一夹马肚,飞奔出了庄园,马蹄声渐渐远去。

  “哦,我的老爷。少爷一天天长大,真是——”玛尔塔立在客厅,朝着卡洛斯离开的方向眺望,她重复一遍,“真是——”

  “像赛奇了。”维鲁特补充她的话,眼角露出些笑意,“是好事。”

  “当然!当然是好事!”玛尔塔也笑了,眼眶有些湿润,她连忙岔开了话题,“今天您有安排吗?”

  “我要去趟城里。不用我的那辆马车,替我雇一辆,越普通越好。”维鲁特想起卡洛斯哼的歌谣,“我想我得去找个人。”

  关于吉卜赛人,在维鲁特十七岁之前,他一向来是敬而远之,并且坚信所有的把戏都是装神弄鬼,用来骗取那些愚昧的人的钱财。

  但是在他的十七岁,他与一位吉卜赛老婆子达成了交易,那项交易惊人地可靠,使他到如今都无法忘怀,并且在如今五十年后,他听到吉卜赛人的又一次到来的消息,克制不住想要再去找到那个老婆子,甚至做第二次的交易。

  但没必要让卡洛斯知道。

  车轮骨碌碌地滚过凹凸不平的砖路,维鲁特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随马车轻轻晃动。过了大约半个钟头,马车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您到了”。维鲁特睁开眼睛,拿起手杖,借着车夫的手下了马车。他看了看七零八落支起的帐篷,回身付给车夫三个金币。车夫轻轻地扔了扔金币,满意一笑,朝他鞠了个躬:“日安。”

  维鲁特点点头,接着走进了其中一顶帐篷。那顶帐篷比其他的更为矮小和污渍斑斑,脚印也更加少。帐篷门口挂着缺了一角的风铃,致使它不能总是准确地预告客人的光临。

  但并不是这次。

  风铃晃了一下,清脆的声音传进帐篷,维鲁特放下帘子,站在昏暗的门口,扫视着帐篷里的一切。他没有记错,而帐篷里的摆设也与五十年一模一样,连那尊耶稣圣心像,让他恍惚以为五十年光阴不过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脚踏实地的感觉告诉他否定的答案。

  “欢迎光临。”低哑的嗓音从一张折叠的桌板后面传来,桌板由于长年的使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老妇人将蜡烛抬高了些,这是帐篷里唯一的光源,她的脸上露出了皱在一起的笑容,“维鲁特·克洛诺侯爵。”

  “世界上的东西总是循环复往。”老妇人示意维鲁特坐在她对面,自己则在桌子底下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东西。帐篷里的东西都拥有漆黑的影子,躺在帐篷的四壁上,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你记得我?”维鲁特看着老妇人从袋子吃力地摸出一颗水晶球,她颤颤巍巍地将水晶球放进桌板上的一个凹陷的地方。听到他的话,老妇人笑了,“这不用记,我知道您会来。”

 

 

  “喂,赛科尔!”维鲁特喊了一声,但是少年的身影早就窜入层层错叠的帐篷里不见了踪影,他不得不靠近他之前一直拒绝接触的吉卜赛人的领地去把他找回来,明天还有测试,绝对不能让赛科尔又一次翘掉。帐篷间穿行的人都行色匆匆,维鲁特四处打量,却听见有个沙哑低沉的老女人声音在喊他的名字:“维鲁特·克洛诺伯爵少爷。”

  他没有回头,正打算往前走,他家在塔帕兹本地还算有名,谁上街打听一下就知道他的名字,一定是吉卜赛人又打算故弄玄虚让人来上她的当。

  老女人又开口了,这次换了个名字:“赛科尔·路普。”

  维鲁特停下脚步,他咬咬牙,回身看见一个倚在一间低矮帐篷的门口的老妇人。他走过去,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抱臂,戒备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少爷。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您仰慕他,爱他。”

  她的声音很低,但在维鲁特听来不亚于一道夏季傍晚的惊雷,他瞬间上前几步,冷声警告她:“你在瞎说什么你知道吗?”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少数吉卜赛人可以预测未来,可惜大部分不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四处行骗,坏了我们的名声。”老妇人向后递出一只手,“来我的帐篷吧,您难道就不想知道您的未来,您和心上人的未来吗?”

  他一向来出门都带着枪,此时枪正好好地呆在他衣服的暗袋里。他冷冷地注视了吉卜赛人一会儿,最后开口,“如果你只是满嘴胡言——”,吉卜赛人弯腰道,“您不会失望的。”她掀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请维鲁特进了帐篷。

  帐篷里很黑,只点着一只白色的蜡烛。蜡烛放在一块满是污渍锈迹的折叠桌板上,旁边是一座耶稣圣心像,桌板中央则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只水晶球。水晶球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出原本透明的样子。

  维鲁特有点后悔走进来了,但是老妇人说的话又让他无法忽视,她说的话都很对,包括赛科尔的名字,包括他爱他。

  他盯着水晶球,忽然有点自嘲,连吉卜赛人都猜得到他的心思,真正的主角却依旧毫无察觉。

  “请坐,少爷。”

  老婆子在桌板对面坐下,要求道:“给我看看您的右手。”

  维鲁特伸过去。

  她的小手指的指甲又细又长,在维鲁特的手上慢慢滑过,维鲁特能感觉到,她的指甲在走走停停之后,最终回到了原来起始的位置。老妇人在他手上画了个圈。接着老妇人又让维鲁特把手放在水晶球上。

  老婆子紧紧地注视着肮脏的水晶球,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你会与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少爷。您很幸运,付出的爱情都有回报,您甚至会和他有一个养子,名字叫卡洛斯·路普·克洛诺······”老妇人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直至最后听不见。

  维鲁特皱眉:“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的少爷,这是您能听到的全部。”老妇人咧嘴一笑,露出为数不多的几颗牙齿,“现在,该您支付报酬了。”

  维鲁特厌恶地扫了她一眼,他现在百分之百地后悔走进了这个帐篷,听了一段胡言乱语,又要为胡言乱语买单,“几个金币?”

  “我不要金币,少爷。我要其他的。”

  维鲁特下意识握住了暗袋里的枪,“你到底要什么?”

  “我希望您能带给我点小东西,比如路普先生的一张手写的纸条。”老妇人很恭敬,“这不算多。”

  “一张纸条对你来说有什么用?”维鲁特冷哼道,“还是你们有谁想害他?”

  “吉卜赛人是上帝虔诚的信徒,我们的语言有时可以传递上帝的旨意。”老妇人微笑道,显得胸有成竹,“您会一步步接近您所希望的,只要您能给我带来报酬。”

  维鲁特狐疑地打量着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见老妇人说:“现在,您可以离开了,有人在找您呢。”

  她话音刚落,帐篷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维鲁特!”

  他深深地看了老妇人一眼,确定在她脸上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表情后起身,在即将走出帐篷的那一刻,维鲁特叹了口气,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我会的。”

  随即他掀开帘子,走出去叫住赛科尔。

 

 

 

  其实事情原本并没有必要发展到这个地步,维鲁特看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同往常一样,他看不出任何关于未来的征兆。

  但赛科尔却说得信誓旦旦:“原本我是想开个玩笑的,但突然听到你在叫我的声音,我想还是被你找到了,我就乖乖出来吧。”

  “我叫你?”

  “对啊,你还说‘赛科尔,我看到你了’”少年后知后觉咂摸出不对劲来,一把抓住维鲁特的手臂,“你没叫我?!”

  “我叫了,但还以为你没听到。”他草草解释了几句,没有把和吉卜赛人的交易告诉他。

  维鲁特清楚地记得他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那么这会是谁呢?又有谁能够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声音呢?

  这一切大概只能归于吉卜赛人的把戏了。

  他想起老婆子的要求,不自觉皱起了眉。倘若她真有如此厉害的法术,那么拖欠报酬的事情一定会招致她的报复,甚至会波及到其他人。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赛科尔在对桌没心没肺地问他:“有什么烦心事吗?维鲁特大人?”他故意做出一副轻佻的样子,突然伸出手用指尖擦过维鲁特的眉尖,“别皱眉了,不好看。”

  维鲁特下意识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少年的手腕骨感分明,带着温暖的体温,使他心头猛得一跳,立刻松开了手。

  “别拿对付女孩的一套来对付我。”维鲁特烦意更甚,怎样才能不受怀疑地拿到赛科尔的纸条,这还是个问题。如果可以,他希望越快解决这一切越好。

  赛科尔愣了愣,接着嬉皮笑脸道:“我是来问问你毕业舞会的事情,你找好伴了吗?”

  维鲁特几乎脱口而出一句“我不会参加。”他本来就对这些学校里的杂事不感兴趣,参加过的活动屈指可数,还都是在赛科尔的软磨硬泡之下勉强答应的。他抿紧嘴,定定地看向赛科尔,沉默几秒之后轻声说:“你会去吗?”

  “我,当然!这可是难得的热闹,怎么可以不参加?”赛科尔抬起眼,眼神在维鲁特的脸上打了个转,又越过他去眺望书桌后面的大海,“我找好伴了,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至于名字······”,他不明意味地傻笑几声,“先保密。”

  “很好。”维鲁特挑了下眉,低头简短地夸赞了一句。没注意到赛科尔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他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低头从大堆的卷子和书里找出两张表格,连笔一起推给赛科尔,“毕业之后的参军表,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我拜托人拿来了。”

  赛科尔接过表,也没仔细看,兴致颇高地拿笔就填。维鲁特双手交叉,搁在唇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提醒道:“一式两份。”

  “没问题。”赛科尔举起左手在空气挥了挥,示意自己明白。

  夕阳渐沉,维鲁特不用回头也知道今天天气不错,海面上定是霞光盛放。在过去的这样一个黄昏,他和赛科尔站在克洛诺宅邸的一个面向大海的露台上,年轻气盛的少年偷来了一瓶酒,倒在高脚玻璃杯里分给维鲁特。他们看向大海,轻柔的云彩划过天空,晚风习习,一切都非常惬意。

  直到赛科尔打破沉默,谈起毕业后的去向。

  他说:“我打算毕业后去参军。”

  维鲁特的手晃了晃,强迫自己用一贯的冷静口吻问他:“你决定了?”

  “这不是决定不决定的问题,而是我本身就是为了这个才走到现在的。”赛科尔仰脖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抓了抓头发,“好像也不应该这么说,反正他们不是在说什么使命吗?大概这就是我的使命吧?孤儿院的孩子,到今天,应该有的使命。”

  “没有人规定孤儿院的孩子应该做什么,出身与经历没有关系。”维鲁特的声音有点颤抖,赛科尔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么就当成愿望好了。”

  维鲁特回过神,书房里空空荡荡,另一个人早已离开。书上随意地摆着两张白纸,维鲁特拿起一份,凝视了许久,随即非常冷静又克制地将它一条条缓慢撕成碎片。

  根本没有什么一式两份。他看着地板上的碎片,弯腰捡起一块。只有这一块还保存着较大的余白,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赛科尔”。

 

  “感谢您。”吉卜赛老婆子弯腰向他致谢。

  维鲁特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多留,没想到吉卜赛人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少爷,报酬可不止这一件。”

  “不止这一件?”维鲁特猛地转过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咔嚓”一声拉开手枪的枪栓,直指老妇人的额头,脸上带着慑人的寒意:“你到底想要什么?”

  “请您原谅我,少爷。”吉卜赛人低头,非常恭敬,“报酬一共有三件,您已经替我带来了第一件,这非常了不起,我相信,接下来两件您也一定能够顺利完成。”她顿了顿,“现在,请您放下枪吧。”她话音刚落,维鲁特的手枪发出“咔嚓”的一声,自动上好了枪栓。

  维鲁特的瞳孔缩了一下,接着他闭了闭眼,缓缓放下手枪,冷声道:“这不公平。”

  “少爷,请您相信我。”吉卜赛老妇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第二件报酬,我向您索要一件您心上人即将送您的礼物。”

  “‘即将’?”维鲁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我不明白。”

  “您即将收到的礼物。”吉卜赛人解释道。

 

  即将收到的礼物?也就是赛科尔即将送给他一件礼物?维鲁特半夜失眠,只能在床上盯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会是什么呢?不可否认,他很期待,但又想到这件礼物会被转赠给那个神神秘秘的吉卜赛老婆子,甚至有可能破损、遗失,他又觉得心口压着一块石头,让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懦弱的、卑微的感情。

  “咔”。

  窗户突然响了一下,声音转瞬即逝,非常轻,若非他正失眠,否则绝对不会注意到。

  胆子大到敢深夜闯进克洛诺伯爵府,而且能够不被守卫发现的,似乎也只有赛科尔一人了。

  是礼物吗?

  维鲁特心里默数着赛科尔离开的时间,等他应该走远了之后,立刻翻身下床,来到窗边。

  的确是礼物。一个很小的盒子。上面还拴着一张小纸条,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维鲁特先看了纸条,上面的字依旧很潦草,简简单单地写着“舞会见”。

  他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在月光下闪着含蓄的光芒,是一副袖扣,做工不算上乘,但对一个家境普通的学生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维鲁特拿起其中一颗,轻轻地在指腹间转动。借着微光他发现袖扣上镶嵌的是两颗暗红色的小宝石,很衬他的瞳色。

  他攥紧袖扣,将它凑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红宝石上氤氲起了一小团水汽,又很快消失在了月光中,暗红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他的指甲。

  鬼使神差地,他将一颗袖扣放在无名指的的根部,在一片朦胧之下,就好像那里戴着一枚戒指,一枚赛科尔给予他的戒指,从此两个人的人生从此交织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维鲁特忍不住再一次低头,深深地亲吻那枚袖扣。夜风轻柔地撩起他的额发,好像情人的触摸。对着窗户的书桌上放着他的日历,毕业舞会那天的日子,被人重重划了一个深蓝色的圈。

  不是去参加,而是逃避,完成交易后,他将远行去克洛诺伯爵的封地。

  如果可以,不会再回来。

 

  “那么,第三次的报酬,是什么?”维鲁特插兜站在帐篷的入口,冷眼看着老妇人满意地转动着袖扣,然后关起盒子,扔进那个不知道有多少年岁的破烂编织袋里。

  听到他的话,老妇人直起身,“请原谅我的唐突,少爷。”她低声道,“一个吻,少爷。一个您心上人送给您的吻。”

  维鲁特愣在了原地,接着他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似的,追问道,“见面礼也算吗?”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懊悔自己的莽撞。

  老妇人的回答一点一点飘开在空气中,让维鲁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是情人间的吻,我的少爷。风会替您带给我的。”

  帐篷里的烛火跳了一下,明明没有风来过,维鲁特却闻到了专属于塔帕兹夏天的味道,沙漠和远方,夹杂着香蕉、菠萝的馥郁气息。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颤抖和破碎的音节,他想拒绝,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准确地调动起唇舌,“恕我••••••恕我无法做到。”他像在掩饰什么似的低下头,“换个报酬吧。”

 

  “赛奇!你的舞伴呢?”班上相识的女孩凑过来同他碰了一下杯,酒杯里淡黄色的液体正衬舞厅里的金碧辉煌的灯光。不少人已经跳了好几场,舞池里正空着,本是吸引目光的绝佳时候。

  他轻描淡写道,“他的车破了。”

  对面的女孩愣了一下,接着快乐地笑了,“你真有趣!一起跳舞吗?”

  赛科尔没有回答,他已经等了维鲁特三个小时了,本该出席的少爷却迟迟不到。他只能自己给他找诸如“拉肚子”,“衣服丢了”“车破了”之类奇奇怪怪的借口,一边躲在露台上无聊地看着学校的入口,掰着手指数过去的时间。

  你再不来,我就和别人跳第一支舞了。

  他心里暗暗威胁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地方,还是没有人。

  “赛奇?”

  他转过头,露出一个熟门熟路的痞笑,“当然。”他弯腰亲了亲女孩的手背,“荣幸之至。”

 

  “少爷,看这天色要下暴雨,实在不适合再往前走了。”驾车的仆人停下马车,站在马车的窗户前毕恭毕敬道,“附近也没有能供您歇脚的地方,不如回去吧。”

  维鲁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夜里十二点,舞会应该结束了,其实离开也不过是种躲避的选择,他暗自舒了一口气,朝仆人点点头,“那就回去吧。”

  马车行至途中,暴雨就如天色那般所预告的,毫不留情地击打一切。维鲁特凝视着窗户上雨水的划痕,外面的一切都显得异常沉默。他们经过学校,所有的建筑都如他所预料的那般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维鲁特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

  车轮骨碌碌驶过,他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没忍住让仆人停下了马车。

  外面雨势已经稍弱,但依旧有能力把人砸得劈头盖脸。维鲁特做了个手势,示意随行仆人不用给他打伞。他自己举着一把黑色的绸伞,撩起风衣的下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学校门口走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维鲁特穿行过熟悉的街道,直行,左转,直行,再左转,他的脚步声混在雨声里,掩盖地天衣无缝。

  他原本只想最后再看一看这所他和赛科尔度过三年光阴的学校,却不料在最后一个路口,由于转弯太急,不小心踢到了一团蜷缩的东西。

  那团“东西”小声呻吟了一声。

  维鲁特意识到那是人,连忙蹲下来掏出一截短小的白蜡烛,遮着风点燃了,查看他的伤势,“我是维鲁特·克洛诺,你没事吧?”

  对方抬起脸来。

  维鲁特手一时不稳,差点掉了蜡烛——赛科尔!

  “你怎么还在这里?”维鲁特连忙脱下风衣裹在浑身湿透的赛科尔身上,一边责怪着自己的自私,他伸手去探他的体温,赛科尔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维鲁特心急如焚,吹熄了蜡烛,正打算把他抱起带回家,却被赛科尔一把拽住了袖子。

  他烧得满脸通红,意识模糊,却还是认认真真地看了维鲁特的袖子,维鲁特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听见赛科尔沙哑道,“你果然不喜欢······不喜欢我送的便宜货······”

  “没有!我只是太喜欢了才没戴!”维鲁特慌乱地解释,又忙着哄他,“你先跟我回家······先退烧······”

  “那你为什么不来舞会?”赛科尔瞪圆了眼睛看他,由于发烧,眼睛里都泛起了水汽,“你故意的!”

  维鲁特连连道歉:“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赛科尔张牙舞爪地威胁他,“我不要你道歉!”

  他一把抓住维鲁特的领口,将猝不及防的克洛诺少爷拉到他面前,两个人眼睛对视,呼吸相斥,相隔距离不过短短一寸。

  “现在,闭眼!”赛科尔命令道。

  维鲁特没有办法,乖乖照做。

  接着他感觉到唇上一暖。

  原来是赛科尔凑上前,给了他一个吻。

 

  “老爷,您的愿望已经超出了我能做的。就算是吉卜赛人也无法和死神抗衡。况且,我也再不需要您的报酬了。”

  维鲁特将一小袋金币放在桌上,“那么,这样够吗?”

  吉卜赛老婆子下意识将袋子滑到了自己这边,她颠了颠袋子的分量,咧开嘴一笑,“但我可以带给您一些礼物。”

 

  这就是他和吉卜赛人的人全部交易了。维鲁特回了宅邸,站在面对院子的露台上,等候卡洛斯归来。院子里的玫瑰开地很不错,塔帕兹的人都喜欢,可惜维鲁特并没有打算卖给过任何人。

  门铃响了。

  玛尔塔过去应门,来人却不是卡洛斯,而是个陌生的男人。“贵安,太太。有人托我给克洛诺侯爵带来一件东西,麻烦您转交。”

  玛尔塔接过信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您贵姓?方便我和老爷说一声。”

  “不,我只是个吉卜赛人而已。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男人拿手碰碰帽檐,向她告别,“贵安。”

  “贵安。”玛尔塔疑惑地关上门,去露台交给维鲁特,“一个吉卜赛人说有人托他给您稍一件东西。”

  维鲁特打开信封,出乎他的意料,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打着转儿飘到了地上。他有些艰难地弯下腰,将那张纸条捡起来,放在手心。

  纸条已经泛黄,边缘撕过的痕迹非常明显,正中则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赛科尔。”

  维鲁特一时没握紧,那张纸条就被风带走了,飘进底下的玫瑰花从,找不到了。

  “爸!我回来了!”真正的卡洛斯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翻身下马,顾不及把马交给仆人,就先举起了一个小盒子,“有个吉卜赛人送了我一样东西,她说你一定会喜欢的!”克洛诺少爷“噔噔噔”跑上楼来,在维鲁特面前打开那个盒子,“是不是很配你?”

  盒子里面,卧着两颗小小的、红宝石袖扣。

  那些过去的故事再一次回来。

 

  “如果你要邀请人跳舞,你应该先把自己打扮得体。”维鲁特抽出花瓶里的一朵玫瑰,剪去它的茎,插进赛科尔胸口的口袋上。

  “所以我得先戴朵花?”赛科尔毫不留情地拨弄了下玫瑰,“这简直像要去参加婚礼。”

  “这是本地的习俗,赛科尔。”维鲁特很无奈,他继续说:“然后你应该伸出手。”

  赛科尔乖乖照做。

  “问: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小姐?”

  赛科尔歪头一笑,“愿意和我挑一支舞吗,亲爱的先生?”

  维鲁特吸了一口气,板着脸冷冰冰地指正他,“首先,歪头是个很不得体的行为,其次,对于任何一位小姐,称她“亲爱的”都不礼貌。”

  “得了吧,维鲁特。我知道怎么做,你反正会来,我还是先练习和你的礼仪吧?”

  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露台里摆着乳白色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修长的玻璃花瓶,瓶口的玫瑰将开未开。

  首先,别一支玫瑰在胸口。

  维鲁特沉默地抽出、别好玫瑰,坐下,等待着风的来临。

  卡洛斯说吟游诗人会经过这里,带着他们的歌谣。吉卜赛人在黄昏没到来前就全部离开了塔帕兹。他已经六十七岁,再也追不上什么了。

  躁动的风里带着沙漠和远方的味道,夹杂着香蕉、菠萝等水果馥郁芬芳的气息。他终于明白十七岁时在吉卜赛人的帐篷里遇见的风是什么,是六十七岁时的愿望,是一笔预支的交易。

  喧嚣声越来越近,吟游诗人们敲着手鼓弹着琴,“我爱你,这辈子从未如此完美。”

  有人说,话语是咒语。每个人说出的话都带有非凡的魔力,每个人都是隐藏的魔法师。

  那么,这一句话又是什么咒语?

 

 

  “维利!”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维鲁特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学校舞厅的一角,身边的赛科尔拍拍他的肩,“你怎么突然愣住了?”

  “不……其实……我……你……”他慌乱地想解释,却找不出一个完美的借口,他想问这是不是梦,但在话要出口那一瞬间又畏惧了。赛科尔还是以前那样,年轻、英俊、富有活力,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起……我想起我没有戴袖扣……”

  “袖扣?”赛科尔奇怪地看着他,拨拨他的一只袖子的边角,示意他再确认一遍,“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维鲁特立刻抬起了手,黑西装的袖口边,赛科尔送他的那对袖扣正温柔地散发暗红色光芒。

  他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又伸出手去摸摸袖扣,触感真实,的确在那儿,“抱歉……”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时间线之外,对于一切都显得笨手笨脚,“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很喜欢,”他连忙补充道,“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感谢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说第二次了吧!”赛科尔“嘁”了一声,听了听音乐,连忙拉着他进了舞池,“我们要赶不上第一支舞了!”

  他看见赛科尔在他面前微笑,朝他伸出手,“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亲爱的先生?”

  维鲁特好半天才听见自己磕磕绊绊地回答道,“非常……非常愿意。”

  他伸手搂住赛科尔的腰,迈出了第一步。

 






  在一个炎热的、塔帕兹独属的夏天,在那个夏天的某日黄昏,绚丽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而维鲁特•克洛诺侯爵于睡梦中溘然长逝,终年六十七岁。

 

  他一生从未错过什么。

THE END.

评论 ( 4 )
热度 ( 35 )

© 诺亚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