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一个人。”
说这话的妖怪推开一盏放在水上的荷灯，他有着银白色的头发，耳朵细细长长，眼睛一眨一眨，像是有着满天的星辰含在其中。
专业除妖师叶修丝毫没有该有的职业操守，很配合地问道:“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妖怪耸耸肩，“不过就是直觉告诉我要在这里等他。于是我就在这里了。你倒是不来抓我啊？”
叶修点燃了一支烟，言简意赅道:“累了，捉不动了。”
“哦。”妖怪淡定地点点头，转而介绍道，“这条河叫蓝河，名字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据说曾经有天界的神仙被贬落在这里。”
“什么神仙？”
“消息最灵通的地仙爷爷告诉我，是一个叫叶秋的人，连天界都称他为斗神。”
叶修若有所思:“这么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是啊——超厉害的！一个人单挑一支军队都没关系！”妖怪说到神情都有些激动起来，“简直就是妖生模范啊！好多妖怪都是以他为榜样的，毕竟叶秋也是从凡人开始，一步步升仙的。”
叶修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悸，他自己都奇怪这感情从何而来，似乎是这具身体自动作出的反应一般。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妖怪顺口接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立即住了嘴，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只是一点点……”
叶修八卦之心点燃，立即乘胜追击，“只有一点点吗？”
妖怪的耳尖有些红了，大喊道:“一点也没有！最讨厌他了！”
“哦～”叶修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不出所料地看见妖怪银白色发丝下的耳朵又红了几分。
妖怪生气了。
妖怪不理叶修了。
叶修只好戳戳他的腰，讨好道:“妖怪大人？”
妖怪瞪了他一眼:“我有名字的！我叫许博远！”
叶修点点头，非常自来熟地叫道:“小许。”
“叫谁小许呢？”妖怪又炸毛了，“我又跟你不熟！”
“别呀，打也打过了，聊也聊过了，怎么能加不熟呢？”叶修瞥见这条河流，愉快道，“那我叫你小蓝好了。”
许博远发现瞪人无果后，只好接受了这个凭空而来的名字。他想起来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我魂魄残缺了几分吧？”
叶修点点头:“我开始时候就觉得奇怪，你身上妖气淡得寻常，连魂魄都缺了几分。所以我才一开始没认出来。”
“有人和我说，你在这里和人聊天，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你想起一些事情，那么你就等到了那个人。”妖怪狐疑地望向他，“我第一次想起我魂魄残缺的事情，你不会是我等的那个人吧？”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叶修灭了烟，“那我好心陪你聊聊吧，你想起了什么？”
“我其实是第21代的许博远。之前的我没等到人，于是进入轮回时有着不用喝孟婆汤的特权，可以直接进入下一世等人。”
叶修故作惊讶，“哥的魅力这么大？”
“滚。”妖怪没好气地说道，“现在不是流行那句话吗，我爱的人，是一个盖世英雄，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可是，我等的那个人似乎是个负心汉。”
妖怪自顾自说道，“我的记忆很残破，只看到了我单方面的相思，却始终没看到那个人的面目。”
叶修不说话了，他看着妖怪，半晌才开口:“也许是单相思呢？”
“哇那真是够倒霉。”许博远晃晃脑袋，“记忆里有条河，也叫蓝河，上面有座桥，叫蓝桥。嘿，起名字的人真奇怪，都有一个蓝字。”
“初春的时候，那里有一个美景，叫蓝桥春雪。”叶修接到，望向妖怪清浅的眼眸，“我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这个场景，好像生来就刻在那里的。”
许博远看着他，突然间也不说话了。
叶修诧异道:“怎么了？”
“初代告诉我，你叫叶秋，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一个人抵得上千军万马，屡战屡胜，是一个盖世英雄。”他笑了笑，嘴角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你遭人陷害，从九百九十九重的高的地方坠落下来，我拼进全力挡下致命的一击，仙格打破，魂魄跌散。堕为最低级的妖怪，在这条河边等你。这条河是我取的名，叫蓝河。你转世成了除妖师，需要杀满十万只妖怪。你杀满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妖怪，命里注定会遇不到第十万只。除非······”
“杀了我，叶修。”
叶修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消散，妖怪的手握着他的手，千机伞不知何时化矛为剑，没入妖怪的身体里，鲜血滴答滴答地流了出来。
叶修第一次觉得慌乱了:“你到底是谁？”
“你看你，记性又是那么差。”许博远温柔地抚上他的眉角，“我就叫许博远，住在蓝桥，蓝桥下面有条河，叫蓝河。我第一次见你，不敢说出真名，你就叫了我小蓝。”
刹那间，记忆归位，那一天的蓝桥落了雪，美不胜收。
“你杀满了十万只妖怪，可以回去了。到天界，记得按时吃饭，少抽烟。”许博远眨眨眼，里面的星辰一点点暗淡下去，“算了……我又有什么资格管你。”
“小蓝！”叶修抓着他的手，想往里面送内力时，发现这具躯壳只是苟延残喘，早已接受不了多余的力量。
“原来那天是你挡下的……”叶修回想起那天，天界难得落了雪，他赶着去蓝桥看景，结果被天庭莫须有的罪名截住，一下子要打破他仙格，摔下天界。然后电光火石之间，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只是跌下了九百九十九重高的云。
他并非不知道许博远，其实也算熟人。他知道许博远住在蓝桥，是一个小小的散仙，修了几世才得来的仙位。叶修的府邸靠近蓝桥，他闲来没事就去逗逗这个时不时会红脸的神，顺便帮忙解决一些上门来找麻烦的异端。
没想到，许博远也落了那份痴情。
“小蓝，这天界中，情爱最是要不得。”叶秋煞有其事地告诉小散仙，“有了也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抽筋扒皮，有你痛的。”
谁说打破仙格不痛呢，叶修觉得这人傻得可爱，却笑不出声。
他很难过。
那年孤身被困北疆时，他也没这么想过，就算后来有些人离开了他，他也没觉得什么难过。越强大的神仙，七情六欲就被剥夺地越厉害，可是他现在落了泪。
许博远早已闭上了眼睛，靠在叶修的肩膀上。
“天神叶秋，犯有大罪，命下界除十万只妖怪赎罪，今已完成，特召回天庭。”
叶修觉得可笑极了。
他随人回到了天庭，玉帝坐在台上，他没跪。
“为何不跪？”
“我现在叫叶修，不叫叶秋。你们说的叶秋早就被你们弄死了。”叶修懒洋洋地回答道。
玉帝迟疑片刻，“当年是朕错怪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我要许博远继续做回一个散仙。”
“许博远是谁？”玉帝奇怪了，他拿出那本很厚的书，拿了放大镜，一点点在许氏后面找。
“找到了，许博远，封地蓝桥。堕为妖，魂魄打散。”玉帝捋捋胡子，“这很难办啊……”
“你给我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掀了这天庭，自己去地府找他。”叶修毫不客气，伸手一抓，千机伞化为矛形，握在手中。
“行行行。”玉帝赶紧招手让人下去地府一趟，不久，地府传来了消息，“许博远的魂魄太散了，只能勉强化作你遇见的那个意识体，你需要慢慢聊天，一点点唤醒他的记忆，召回来更多魂魄。他的封地还在蓝桥。”
叶修没多说一句话，出了天庭，就往蓝桥去。
他之前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因为三万年来他都没有动过情。
如今他成了叶修，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他踩着云朵，轻轻地下落，蓝桥下的蓝河旁边，坐着一个人，他回头朝叶修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