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不补档

【楚萧】乘鹤见故人

加粗为游戏未改版前对话。

全文8k+




  “听闻神龙帮帮主大寿,大宴武林,大家伙儿都是去讨个彩头的吧?”

  “可不是嘛,听说云帮主那拜把子大哥也会到场,十二艘礼船给足了面子呢。”

  男女间交谈的说话声、马蹄声、木头间相互拉扯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根本不像是死后的世界,楚遗风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后厢,周围都是陌生人,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极其简单,看上去是初涉江湖的新人才会有的装束。

  谈话的男女见他醒来,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其中的女子笑道:“这位少侠上了车就是打瞌睡,这下听到礼船终于醒了过来呢。”

  其他人呵呵一笑,楚遗风也不在意,观察这几人的神情,倒也不像是认出自己来了,他回想了下之前听到的三言两语,大着胆子接话,“哦?那这位云帮主想必在江湖上名声很好吧?”

  前面赶车的车夫听到后远远地传来话:“我们老大豪爽得很,把谁都当兄弟,都是掏心窝子的好。纵然是你们这些无名小辈,也有好酒好菜招待!”

  无名小辈?楚遗风暗自思索,他生前虽不算是什么妇孺皆知,但也在江湖上闯荡出了一定的名气,这神龙帮帮主既然出手阔绰,又能大宴武林,想必在武林上也有一席之地,那么他的家丁定然也认得出自己。既然成了无名小辈,现在要么他还未涉江湖,要么就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人们早就不记得有个叫楚遗风的人来过了,又或者,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名利与皮囊,倒都不是他在乎的东西。若要比起窥探死后世界的有趣,又何足挂齿。不过如果要去见故人,还是有些麻烦。但楚遗风离开江湖那么久,又何必回来让人徒增烦恼。

  “不知这位女侠······”楚遗风恭敬地拱手,先问了第一个想起的名字,“我此番初入江湖,倒还未认全各方侠士,可否告知我萧疏寒在何处?”

  女子讶异地看了一眼他,“萧疏寒?他可是武当掌门,你还不曾知?”

  果然不错,他继续问:“那您可知楚遗风在何处?”

  “当年明月山庄之后,他就再没了踪迹。”她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何必问一个死人?”

  “只是好奇罢了。”楚遗风笑笑,为了不让她生疑,也顺带着了解如今江湖势力,他问了云梦、暗香,又打听了华山和武当其他人,女子的讲述和车上的人三言两语加在一起,替他勾勒出了一幅大概的江湖势力图。

  车轮骨碌骨碌地向前,楚遗风刚打算抱拳致谢,却不料听到耳边擦来呼呼的风声!

  他之前的武功底子还在,一个后仰躲开飞来的箭矢,跳下马车,在地上打了个滚蹲下,迅速地查看周围,却只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飞来的箭矢极多,车夫避闪不及,马车翻了,直接撞到了旁边的山崖,整个车体都四分五裂,拆成了一堆破木板,底下鲜血淋漓,楚遗风一看就知道怕是没活口了。他暗暗叹了口气,想起那些人前一刻还在与自己谈天说地,这一刻却已经成了尸体,明明只是初入江湖,却永远停在了这里。

  他用了轻功,脚尖一点地,极快地掠向马车。

  出乎他的意料,马车周围居然还躺着其他人!

  他弯腰探了探鼻息,又发现他们身体冰冷,似乎已经死去多时。楚遗风只能继续往前探查。一路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让他不自觉皱紧了眉。

  “喂,有人吗?”

  “有人吗?这该死的锁链,谁来帮我一把?”

  隐隐约约的呼救声传来,楚遗风的足尖轻点地面,踏风速动,没出几步就来到了声音的源地。

  是一对绑在桅杆上的男女。

  他四下看了看,捡起一把尸体上的剑,干脆利落地飞去砍断了男女身上的绳索。

  女子跳下来先行道谢,男子也向他拱手致意。楚遗风看他身上的衣服倒像是华山的,刚想问几句,男女却讨论起了如今的情势。他适时闭了嘴,听了几句对话,大致明白如今的情形。

  女子自称兰绮云,为了表达谢意,居然掏出了一袋衣服叫他换上。楚遗风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有叫人当场换衣服的,不觉瞠目结舌。他用剩下的心思打开袋子,彻底愣在了原地,里面装的,分明是一件武当的衣服!

  “这······”他还想说话,那对男女却急急忙忙地赶去云从龙的大哥的凤尾帮,楚遗风一向来又是个打抱不平的性子,如今江湖也无处可去,干脆跟了上去。

  船上一片混乱,他本想躲在后面观察局势,不料被那个叫武维扬的人盯住了!

  他干脆用了轻功,直接蹿上桅杆,武维扬紧随其后。楚遗风没有趁手的武器在身,只能依靠身法躲避双刀。这副身体没有良好的武学基础,用起来颇费内力,楚遗风一个不察,被武维扬踢中了下颚,掉入了海中。

  海水冰冷粘腻,楚遗风拿不出更多力气驱使这副身体,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见一人朝他伸出手,面容竟有些熟悉。

  他再也想不得其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就是在一处厢房里了。厢房的布置很眼熟,他年少时曾多次住过。楚遗风推开门,看见眼前的场景依旧如记忆般坚定——这里是武当。

  院子里有几个人聚在一起,穿的都是武当的衣服,楚遗风不怎么熟识除了萧疏寒以外的武当人,向前迈出几步想一问究竟,“见过几位道长,我为何而来?”

  “原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下朴道生,这是我几位师侄。楚香帅将你送来武当养伤,如今见你大好,我们也可有所交待了。”

  楚香帅?楚留香?

  他挑了挑眉毛,阔别多年后,当初的毛头小子如愿长成了这副模样。

  倒也不需要他再过操心了。

  “道长客气了,请自便,不需在意我。”他刚想溜之大吉,心里惦记着去见萧疏寒一面,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却被朴道生硬生生按住了肩膀,“你这身衣服已经脏得不能穿了,居和啊——”

  他意料到了接下来冗长的内容,每个门派入门前都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他以前陪着萧疏寒见过几次,说起来就是头痛,更别说自己再经历一遍。但身在武当不由己,只能一步一步去做了。

  他倒也想看看,萧疏寒所坚守的武当,到底是什么样。

  金殿前的闹剧一如既往地上演,不过是唱戏的人又换了一个,楚遗风站在旁边闲得要吹口哨,却看见一把剑出鞘,直直向自己刺来!

  忘记还有这回事!楚遗风吓了一跳,刚后退几步,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冷冷的声音怒斥道:“孽障!”

  这声音楚遗风自然再也熟悉不过了,是萧疏寒。

  他伸手想拉他的袍袖,让他别替他挡剑,又想起如今他只是一个未入门的武当弟子,而  对方已是武当掌门,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他悻悻地缩回手,却看见萧疏寒回首朝他点点头。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萧疏寒认出他来了,却捕捉到故人眼中仍是一潭死水。他陡然意识到他们中间隔着多少岁月,那些错过了的,终究不可回来。

  他正愣神,又听见萧疏寒淡淡道:“有缘自会再见,不需强求。”

  送别了朴道生,楚遗风想起他临别的话,连忙追上萧疏寒的脚步,忍住笑意,朝他抱拳请教道:“大道为何,请掌门赐教。

  “存续为道。贵和为道。勤正为道,修心为道。道即万物,变化无穷。在心,随行,方得。”

  “请掌门收我为徒,求大道于茫茫。”

  楚遗风说完这句话,萧疏寒便拿出一只大笔交给他。

  “这是作何?”

  萧疏寒言简意骇,“写大字。”

  “写什么?”

  “一首诗。”

  湖山翠嶂映黄帔,众妙玄门坐忘机,百丈仙山鸾鹤至,云崖抱守访玉虚。

  楚遗风也记不住那么多,干脆在地上洋洋洒洒写了另一首诗,“满堂花醉三千场,一剑霜寒十四州。”

  萧疏寒倒也不恼,只是看了他半晌,又说,“此次武当是居字辈,你可有姓?”

  楚遗风勾起一抹笑意,抱臂站在金殿下,大声说,“姓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疏寒愣了一下,才接着说,“那便叫楚居远吧。你意下如何?”

  居远。

  故人已居远。

  “掌门起的自然是好名字。”他对萧疏寒一向来油嘴滑舌,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把什么话都说得堂堂正正,好像里面藏了日月可鉴的真心。

 

 

 


   他抽空去了躺华山。门派虽然大伤,这些年来也恢复了不少元气。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有寒冷依旧。

  闲来没事他就跑去长生殿找萧居棠玩,小少年个子不高,派头却是一等一的大,一定要拉着楚遗风喊他师兄。

  “行行行,萧师兄。”楚遗风哄他,脑子却露出另一个人面容来。他想着倘若这一句师兄对着他喊,萧疏寒定又要拂他一句“胡闹”。

  这人从来都这样,三分冷意,五分透彻,剩下两分人情,一分掰给同门师兄,还有一分······楚遗风不禁笑了起来,大概也算给了自己。

  “你笑什么?”萧居棠很好奇,他是萧疏寒的义子,却和萧疏寒的性子一点也不像。楚遗风越看他越喜欢,忍不住要逗他,“不告诉你。”

  “嘁。”小道长果然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瞟他几眼,楚遗风也不管,兀自朝着远处的云海微笑。桃花树在风里轻轻晃,粉红色的花瓣刚好飘下一瓣落在酒盅里。

  没过多久,萧居棠拉拉他的袖子,拿出一套书,“我拿这个跟你换。”

  楚遗风放下酒杯,伸过头好奇地看了看书名,“《武当奇观》?里面写了什么?”

  “江湖里的女香客人手一本呢!你要不要?”

  楚遗风捞起一本,刚打算翻开,又被萧居棠按住了,“你还没说你在笑什么呢!”

  他决定实话实说,“我在笑掌门。”

  “啊?”小道长还想问个究竟,却不料楚遗风一把抄起书,运起轻功一下子跑远了。

  楚遗风咂摸咂摸嘴里的酒滋味,拣了个屋檐躺在上面看书,随手翻开一页,“夏天,雨后初晴时最容易发生云海奔涌的景象……”

  他想起自己曾为了看“海马吐云”,多次在武当和华山间折返,可惜最终还是一次也没有看到过。那次萧疏寒倒是罕见地吹起了萧,不过卧云最终还是送到了自己手里。

  可惜“楚遗风”已经入土,萧也不在了。

  他仔仔细细地读下去,目光却突然凝滞了。

  “倒是我爹很喜欢看云海。每年他都会闭关一段时间,在陆海奔潮最容易出现的季节。”

  “当我看他并且大喊“爹爹”的时候,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就那样一个人对着云海,眼神飘渺悠远,我甚至怀疑他会随时登仙离我而去。”

  “云海奔涌翻腾,如同千军万马浩浩荡荡驶入九霄。不知我爹在看云海的时候,会不会有仙人在银河上看着我爹?”

  故人若有灵,应在天上看我。

  他一把扔了书,直接用了轻功飞去金殿。萧疏寒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无悲亦无喜。

  楚遗风想问他,萧疏寒却先开了口,“道者涵乾括坤,其本无名。论其无,则影响犹为有焉;论其有,则万物尚为无焉。

  他一听这话就头痛,这些天来他也天天来金顶见萧疏寒,奈何做了掌门之后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要么直接来一句“福生无量天尊”。楚遗风早把包里为数不多的萃玉和源石全部给了他,连带着云梦汤池钓出来的锦鲤和去华山必备的辣椒汤,但回答顶多就是再加一句“少侠费心了”。最好用的还是木芙蓉,来到武当后依旧一贫如洗的前华山弟子总结道,但可惜萧疏寒依旧那副冷冷的模样。

  他站在萧疏寒面前,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后面的人已经先叫起来了,“你没事就一边去!”楚遗风有些局促地让开,看着后面排队的人一袋又一袋掏出来的都是他平时都舍不得用的高级萃玉和三级源石。

  对此,萧疏寒说:“福生无量天尊,少侠费心了。”

  楚遗风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性子也没什么不好。楚遗风第不知道几次总结道。他干脆在旁边打坐,静静地听萧疏寒一遍又一遍地说这句话。武当山上气候适宜,午后时光最适合打瞌睡。偶尔有穿堂风袭来,刮起耳边几根碎发。楚遗风撑着下巴,一时不察,手肘从腿上滑了下去,猛地惊醒,才发现已经日暮,周围的人都已经散了,只有萧疏寒站在他身旁。

  他抬眼想和萧疏寒道个别,又想起云海奔潮的事情,万般思虑盘旋在心头,只能先喊他一句“疏寒······”,却不料武当掌门温声道,“以后午睡还是去房里的好。”

  楚遗风闻言睁大眼睛,故人的面容依旧如此,看不出年岁,让他恍惚回到了从前,少年人折花饮酒御风而行,红尘无羁绊。

  “掌门······你知道吗?”楚遗风一骨碌站起,掸掸衣服上的尘,又莫名开始口拙起来,“我也是听说······听说楚遗风和明月山庄的小姐李如梦并无私情,不过是李如梦已有意中人,那时候少年意气,索性就帮了她一把······那时候是楚遗风少年意气······”他不敢去看萧疏寒的眼睛,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只能试探性地叫他一声,“掌门?”

  萧疏寒淡淡道:“道者涵乾括坤,其本无名。论其无,则影响犹为有焉;论其有,则万物尚为无焉。”

  又是这句话。

  他心里无端掀起了怒意,想要一把揪住萧疏寒的领子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在伸手的那刻突然停住了动作。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又算什么呢?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一句话又想得到什么样的回应?萧疏寒到底应该对他如何?身为掌门对待弟子,这样的态度毫无过错,他又在生什么气?

  楚遗风慢慢缩回手,看了他半晌,还是转身,用轻功离开了金顶。

 



  后来他还是给萧居棠买了十串糖葫芦赔罪,小道长才放过他。

  武当山很大,风景比华山多上不少,楚遗风经常用轻功飞来飞去,和那些香客弟子谈天。

  有时候随处打坐,也会听到一些闲聊:“听说武当的萧道长被抢了老婆一点都不生气,是因为他有点别的癖好……”

  楚遗风当时就想反驳说萧疏寒不过是修道多年,已诀弃红尘,对李如梦未动心,倒不如成全一桩美事。可是他又想起萧居棠写的《武当奇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萧疏寒也有自己的秘密呢?

  楚遗风没有想下去。

  他仗着自己武功还行,经常溜去闻道才那里偷喝桃花酿,师叔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一个入门弟子会有如此本事,让宋居亦天天被冤枉。

  然后他就坐在屋檐上,看一看这武当的流云。

  有时恍惚,以为流云也不过触手可及。

  夏天快到了,云海奔潮也应来了。海马吐云不知这次是否能看到,楚遗风没闲钱,自己做了根竹笛,有时候就窜到长生殿的屋檐上吹。

  笛声轻轻淡淡,飘落进熟睡的院落。不知道又有几个人得以听闻。有时长风浩荡,吹散重云,自天际露出半幅星河,总会让他想起卧云。

  楚遗风还是经常去看萧疏寒,送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顺便又和他聊聊那些江湖里碰到的事情。

  萧疏寒总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说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直到有一天,萧疏寒突然说:今日恰逢满月,可愿与我金顶一叙?

  他慢慢地谈起往事。

  “闻师弟此人,看似痴迷剑道,不顾忌他人,但若与他相熟,便能理解他的纯粹,他的处事自然之道——这一点倒与我一位旧友十分相似。”

  楚遗风心中一动,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位旧友……是……”

  萧疏寒垂下眼皮,似是在回忆往事:“他是一位光明磊落之人,他让我明白当一人处在纷繁人世中时,八面玲珑只是执于虚妄,保持至纯至真方能发现万物的真相。”

  楚遗风怔怔地呆了半晌,才继续问道,“萧掌门一生清峻如谪仙人,难道生来就是这么无情么?”

  萧疏寒默然良久,“也曾有情,只是故人远行未归,有情也是无情。昨日抑或今日,有情抑或无情,已然毫无分别。”

  “疏寒。”楚遗风轻轻地问,“所以说,你也曾对楚遗风有情吗?”

  那些隐秘的,说不出口的,盘桓在心里许久的感情,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出口,流淌在每一寸血脉。他一向来在红尘打摸惯了,不知不觉,也忘了心动的感觉是如何。

  当萧疏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的时候,自他自明月山庄失踪以后,萧疏寒还是一个人守着武当,从来也不说。

  萧疏寒轻声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萧居棠叫他,“楚居远!救救我!”

  “你没事接这个课业干什么!跳太极阵不好吗?”楚遗风迅速后仰,躲开敌人挥来的一记刀光。

  “拜托你了!我先走了!”

  楚遗风无奈地摇摇头,此次有十个人,而他修习的清风剑法和武当并不相通,每次检查课业他都靠着萧居棠划水过的,这下……

  他瞟了几眼周围,旁边并没有什么人。他一把踢起对方的手里的剑,用轻功在高空接住,接着向下乘风,挥出剑势。

  清风剑法,许久不用,此次重试,倒别有一番快活。他一向来潇洒,放下的剑的时候,白衣还未沾上一滴血。

  “遗风?”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带着难以忽视的颤抖。

  楚遗风猛地转身,萧疏寒站在他背后,白发披在身后,露出不曾变过的容颜。

  “疏寒?你怎么……”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倒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一时间竟觉得手中的剑重得吓人,差点握不住“你……你都……你都······看到……听到了?”

  萧疏寒面色苍白,“所以,吹笛的人,也是你?”

  他下意识地要张口解释,却想起他本来就怀着那么些私心,更加窘迫,“那个······是我对不住你······”

  不料萧疏寒闻言更加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要不是楚遗风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他,可能已经跪在了地上,“事到如今······”他低哑着嗓音,强撑着一口气要说完,“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说‘对不住!’”

  萧疏寒随即昏了过去。

  “疏寒!”楚遗风惊叫道,满心的懊悔与苦涩。

  朴道生去了天道盟,闻道才也已不问俗事多年,他极快地梳理了一圈武当如今能掌事的人,一把横抱起萧疏寒,运足轻功找薛道柏。

  “这是怎么回事!”薛道柏果然满脸惊愕,“谁能伤掌门师弟如此?”

  楚遗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索性破罐破摔,“我是楚遗风。”

  薛道柏抬头扫了他一圈,居然没有多大意外。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一番安顿之后,他终于回首对楚遗风说,“掌门师弟已无恙,不过是太久未动情,一时间百感交集,经脉逆行,休养一阵就好了。”

  楚遗风低声道,“多谢。”

  “那么,现在你应该跟我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薛道柏严肃起来。

  楚遗风一五一十地尽数告诉了他自己的遭遇。

  良久后,薛道柏叹了一声。

  “武当之人修无情道,一瞬心动便知晓。萧疏寒如此,我们这些师兄师弟也未尝不知。倒是你。”道长抬眼直视他眼眸,“这么多年来,你究竟明白了几分?武当山上风平浪静久了,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再出几分波澜。”

  楚遗风苦笑道,“倒不如说是回来的这几个月开始,身在此中不得其意,跳出去才始得谜底。如今想来,倒像是上天之意,促我再回来看看这人间,看看他。”

  薛道柏突然问道,“此番前来,可还是要走吗?”

  “不知。”楚遗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这几个月来并无异状,也许可以久留。”

  薛道柏站起来,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了屋子。

  楚遗风自然明白他没说出的话,如果无法久留,就不必多言。

  他坐在萧疏寒的床头,伸出手去,想摹一遍故人的容颜,却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停下了。

  他年少时只身下华山,路上曾碰到摆摊老人硬要为他算上一卦,他无意多留,只听了片不知所云的词。

  “快雪窗外时晴,明月云下,醉酒忽梦醒,原是来时江河水已冰,错春行。”

  如今竟隐隐成了谶语。

  回看他过去一生,人事浮沉,皆如弦月未满,潭中倒影,虽得以见过不少绮丽美景,结识一帮江湖儿女,但细细算来,都不过是缘分尚浅,擦肩而过。

  当初少年心比天高,自认最重情谊。

  却错过故人折来的一枝春。

 



  萧疏寒醒来时,天色刚露白。

  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旁边暗灰色的一团影子,那人先伸出手,又突然在半空停住,转了方向,轻轻地落在他手边,才出声道,“不必心急。”

  这声音他自然也再熟悉不过,萧疏寒恍若大梦初醒般抬眼看他,眼睛适应了较暗的光线,楚遗风现在的容貌才一点一点,像山水画那样慢慢地从大片的晕染里渗出来。

  他凝视了半晌,才又轻又低地说了一句,“你变了很多。”

  “是,变了不少······但你还是认出我来了······”楚遗风窘迫地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的事乱成一碗稠粥,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下面每个空隙都在不停地冒泡,挠得他又酸又痒,又不敢露出头。

  萧疏寒用手肘撑了一下床铺,还是坚持坐了起来,“这次来,你打算如何?”

  “没想过,也许能久留。”楚遗风下意识地回答道,接着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他暗骂了自己一句,清清嗓子,严肃道,“不过我已想好了一件事。”

  萧疏寒偏过头去看他,天光碎成片,落在他满头白发,挂在他眼睫眉梢,这时候他忽然又成了那个不善言谈的冷面少年,只有一双眼看过来,带着世情的暖意。

  楚遗风没忍住,眨了一下眼。

  “此次在武当数月,倒还不算是一事无成。小棠写的书,他人的议论,其实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他又很快地否定了自己,“那天我急急忙忙地来金顶,还是想问问你闭关的事情。”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倒是你邀我赏月之时,我才算彻底知晓我的心意。还有你的。但我之所以没向你坦白,因为我一个本应在黄泉之下的人,侥幸捡来一条命,凑合凑合着在这世间活,能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何必又让故人徒生烦恼呢?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这些我认为应当的事情其实在别人看来并不见得明智?我一向来很少在感情上做选择,好像看穿红尘,其实连自己都看不穿,现在话颠来倒去也不知道说了个什么·····”楚遗风小心翼翼地搭上萧疏寒的指尖,“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喜欢你,我要说出来。”

  萧疏寒的眼睫颤了颤,复又垂下眼帘。

  在一片长久的静默中,他慢慢道,“你又如何知我?”

  楚遗风一瞬间心跳如擂鼓,他茫然地看着萧疏寒,原本想好的回答顿时像算盘被人失手摔下,算珠跳出了珠盘,稀里哗啦朝着各个方向滚去,支离破碎到再也捡不回来。

  他张嘴就要反驳,又想起如今他又有何理由再作质疑,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情意”二字,写得下说不来,最是飘渺难寻,一个眼神就可叫它轰然倒塌,或者坚不可摧,何况如今是他一去数十年,不知回头。

  楚遗风想起萧疏寒一日在金顶上念词,“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冰天雪地里,只有华山常有梅花开放。

  他的声音在喉咙里揉成团,咯着他一阵嘶哑,连带着胸腔都火急火燎,带着道不明的痛苦,“是啊,我又如何知你?”

  他慌张地站起身,凳脚磨过地面发出“滋啦”的声音,一把推开房门。

  身后萧疏寒的声音像打着旋的羽毛,此时终于飘到了地上,“只有这一次。”

  他的脚一只在屋外,一只还留在屋内。朝阳将生未生,朱红混着鹅黄的彩霞遮掩着半幅天空,楚遗风的半边身体笼在霞光里,连带着武当的白袍都鲜活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疏寒?”

  暖光自开了半扇的门中流入,掺进萧疏寒嘴角的一丝笑意,“你没听错。”

  楚遗风立刻飞奔回去,鼓起的袍袖里都是迟到多年的少年意气。他张开手臂,用力拥抱那个一直在原处的、看似不近人情的小道士。

  然后紧紧地合拢,告慰那漫长年岁里无处可说的相思。

  云海奔腾,浩浩荡荡,如千军万马,来自九霄。

  楚遗风终于伸出手,握住了一缕。

 

THE  END


评论 ( 18 )
热度 ( 430 )
  1. 共1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诺亚 | Powered by LOFTER